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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海岸之路飯店

中國時報【祁立峰】

你聽說學妹嫁得很好，嫁到了北歐那一類的夢幻國度，典範轉移似的跳過餐餐鹹魚之貧賤夫妻SOP。

學妹捲起長袖襯衣，露出她手肘延伸至上臂的烏黑瘀傷。同桌聚餐的你們一瞬驚呼聲錯織，宛如熱帶氣旋的共伴效應。「其實我覺得他還是有在為我著想，畢竟他沒有拿東西打我。」學妹竟還說起這種愚騃蠢話。你想任誰坎陷在癡纏畸戀跟前，智商大概只能秀下第一次出國限。

對她暴力相向的對象，是學妹論及婚嫁的男友，你未曾親見卻早聽她講了無數遍。對方是來自南國的僑生，學妹與他從大二交往至今。配合兩人學校南北距離之蟲洞摺曲，你那時經常代班學妹的工讀。她偶爾向你講述兩人畢業後生涯規劃，男友準備赴國外進修廚藝，接著兩人一起歸返南方島國，拿攢存積蓄買下店面，經營她倆的小餐館繁盛之夢。

你瞇起眼睛，幾乎還能聽到那軟甜的聲線就像誓言或未來那一類的擬仿物，還在時空截面裡迴盪。

起初的幾年也確實如她所勾擘之設計藍圖，學妹孜孜工作存了頭期，給男友在怡保買妥了店面。只是經年勞燕分隔，當她倆真正開始同居生活時，一切就跳針走鐘落漆打回原形似的。終於學妹受了身心靈重創黯淡回台，男友家裡此後也再不幫忙轉接她掛過去的越洋電話。「超級渣男耶。」你們之中誰那麼說。

「因為他的國家位於赤道，所以他們生性本來就比較樂天」。你想起還在學校的那幾年，你質疑她倆未來規劃時，學妹對你的反駁。「反正你不懂啦」。你確實未曾履踐那位於熱帶的泱泱南國。在你想像裡，大概黎紫書《告別的年代》小說女主角杜麗安所在的、燠熱而雜沓的華人小鎮錫埠。

幾乎就像學妹故事的翻版，黃錦樹的新書《雨》裡有了一篇作品〈後死〉，故事裡的女敘事者陪著姊妹淘Ｌ，遠赴馬來西亞，為了找到那個始亂終棄、一畢業就悄悄返馬而音訊杳然的僑生Ｍ。只是小說裡的敘事者「妳」有著更理智的預視，「妳很難想像嬌生慣養的Ｌ，怎麼可能隨她心愛的Ｍ回返鬱熱的窮鄉過苦日子──她怎麼受得了餐餐吃鹹魚？」

而這篇小說收束也非常魔幻──這對姊妹淘在天涯海角的島上看到了Ｍ和他的女兒，小女孩宛如Ｌ翻版。一如安柏托?艾可寫那座位於換日線上島嶼的小說《昨日之島》，「妳」開始疑竇她倆會不會早就墜機失事了，走進時間的烏比魯斯環背面，像那塞入玻璃酒瓶裡的桅木大帆船……。

學妹說她真的累了，氣力放盡，青春正盛粗礪沙金的時光她陪著僑生男孩，騎著機車在城市逡巡。整整九年光景虛擲了，「我不可能再陪著下一個男人，從他騎車陪到開車，從一無所有重新開始了。」

「我已經不是可以日曬雨淋的二十八歲了。」學妹說出那晚聚餐的劃線警句。但你真心搞不懂，難道二十八歲此後皮質層會起什麼化學反應，再不能接觸陽光雨露？接著你輾轉得知，學妹終究與僑生男友分手了，更後來你聽說學妹嫁得很好，嫁到了北歐那一類的夢幻國度，典範轉移似的跳過餐餐鹹魚之貧賤夫妻SOP。該不會她最後考量的是極圈國家無日照的永夜吧？

永遠不會再重來，那對日曬雨淋下的南國戀人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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